崔妙慧与素月见他施为,显然是颇有把握,心境一宽,反觉得整个人头昏体虚,几乎想要倒床榻之上大睡一觉。遂笑道:“外面有李道长等人相守,请恕妾身二人告退,便不在此搅扰师君了。”
当下不再多言,双双行礼退出。
甚至是一向谨慎的素月,明知室中并无侍女,而陆焉又是男子,却也不如寻常那样戒备。
那神仙般的男子,百姓仰望的天师,昔日便与主君大有交情,且曾当众求亲。若非对主君有情,怎会在葭萌时派李不归十六人前来相护?又怎会一闻董真伤重,便不远千里亲自赶来?
若是连他都要防备,这天下便没有什么君子了。甚至是自己二人若留下一人,似乎都是在无形中亵污了眼前这岭上白云般淡然的男子。
陆焉终于定下神来,凝视着眼前榻上,那张昏睡之中的熟悉脸庞。
何止是他变了?董真与当初在邺城时的最后一次见面,也变化了许多。
肤色如玉,眉若远山,清艳之中仍然有着独属于她的柔韧之美。他一步一步,见证了她在人间的变化:从当初在织室中初遇时的狠戾,到铜雀之乱中的坚毅,到中宫少府的端严,再到如今的镇定。
是的,镇定。
即使是在昏迷之中,她也极少流露出那种病态的脆弱。唇角微微抿起,眉头轻蹙,一手舒展,另一手却紧紧握成拳头,仿佛只是暂时合目养神,暗暗仍在思忖筹谋一般。
他见过许多女子,却从未见过象她这样坚强有如磬石之人。崔妙慧曾是最为出色的世家之女,若无临汾公主挡在前面,或许早就成了众人眼中当之无愧的曹丕正室、如今的魏公世子妃。可是连崔妙慧,在这一连串的江湖风波之中,大多躲于董真身后,不过是独力支撑了数天而已,便显得心力交悴。
那么独力支撑了半年之久的董真——织成,她又承担了多少的压力?
不,其实是从在邺城,甚至是早在她将自己从洛水中救起,踏入尘世的那一刻起,她便在独力支撑了。
她看上去一直在借势,起初是自己、曹氏兄弟,后来是曹操甚至伏后,还有何晏、刘备,如今恐怕还要加上一个刘璋。
她虚于委蛇,忍辱负重,借助计策谋略,殚思竭虑,才有了今天的格局。
她曾是辛十五娘、辛大娘,也曾是甄氏、董真,她的身份变了又变,从河洛到陇西,从邺城到成都,多少世事变迁。但是陆焉知道,在她的心底,她一直都是那个骄傲的董织成。
“织成,”
他端坐未动,手指隔着薄薄的丝绵锦被,搭在了覆于其下的玉手之上,一边徐徐将自己真气输入她的腕脉之中,一边却在心底默默道:“随我去汉中罢。刘璋这里看似静水,实则风波险恶,隔得太远,若是当真遇险,我也鞭长莫及。便是你的云落之锦不能入蜀郡,那又如何呢?有巴郡,有汉中,还有东吴和魏地,诸多势力相助,难道还比不过区区一个刘璋的蜀郡么?何况汉中风光秀美,你完全可以畅游于山河之间,我会倾尽全力来保护你,那样的你,难道不是象真正的神仙一样,全无挂碍而又悠闲自在么?”
正在此时,他忽然觉得指下微微一动,同时一个微弱的声音,悄然飘了过来:
“我……我不回去……我要……流风回雪……锦……”
是董真在呓语。
她所习内功,与他的的确是一脉相传。早在铜雀之乱时他便心中有数,故此医治起来绝无滞碍。此时他的真气激发了她的脉息,她的神智开始苏醒,却如深处梦魇之中一般,所说之言,想必也是在心底深藏已久的愿望。即使神智仅存一息,也未曾有一刻忘记。
他手指一震,蓦然明白过来:
他怎么会忘了流风回雪锦呢?织成,她的真正目的,根本不是让云落锦在蜀锦王国中取得一席之地!她一定是来寻找那幅传说中的流风回雪锦!
记得她曾经对他说过:只有寻到了真正的流风回雪锦,她才能结束这种谪贬生活,回到她原来的世界。
而放眼天下,所有珍奇异锦,几乎都源自成都。尤其是这流风回雪锦,据称曾为前朝珍品。但前朝帝都洛阳已毁于董卓之乱,宫室里的珍物锦缎早就被哄抢一空,便有残存者也被付之一炬。如今恐怕也只有在成都,方能寻找到它的踪迹。
所以董真不能不来成都,不能不图谋织锦天下。只有当她拥有了在织锦之业中绝对优势的地位,她才有更多的能力去寻找流风回雪锦。
至于她为什么拒绝了荣华富贵,拒绝了他们的情意,甘愿这般辗转生死、颠沛流离,只因为她一直想着要回去!
回去她的世界。
陆焉心头翻涌,指尖真气却是源源不断、沉着充沛,直输入到董真的躯体中去。
暮色沉沉,天已渐渐黑了下来,但这室中却没有点起烛灯,也无一人敢前来打扰。唯远处华灯微微,透过窗纱投射进来,将陆焉身形,在墙壁上构勒出优美的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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