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以为自上清宫出来,应该往更为幽静之地而去,方是那位大长老的修行之所,更符合通天彻地高人的形象。
没想到陆焉带着董真,一路拾阶而下,转过一处山崖,竟直入后山。
阳平山并不怎样陡峭,反而景色秀丽、山峦峻美,颇有洞天福地的清逸气象。
行不多时,眼前出现一条石阶,陡峭绵长,仿佛一直延往云雾深处。
这石阶爬起来太耗体力,董真大病初愈,体力原也有些不足,初时陆焉只是扶她一把。
渐渐走到后来,也顾不上男女之嫌,几乎是将她半边臂膀扶住。董真只觉汗如雨下,双腿酸软,陆焉看她的眼神之中,也未尝没有歉疚疼惜之意。却只是安慰道:
“若走不动,歇一歇也是行的。”
董真前些时日养伤不便行走,但呆在室中又着实气闷,陆焉也派道中仆妇以藤床抬着她行走。
但此时却绝口不提,想来也是因那大长老之故。
董真咬紧了牙关,在陆焉的扶持之下,尽量往石阶之上爬去。
也不知走了几百级台阶,近来已渐渐熟悉的风景渐渐远离,石阶两边皆是青青翠竹,山风一吹,竹响簌簌,着实清幽无比。
陆焉忽然露出喜色,道:“前面便是大长老的草庐了。”
草庐?
地位这么超然,比陆焉都要多出辈份来的大长老,居然住的是草庐?
果然是草庐。
竹海深处,石阶尽头,一座草庐静静峙立。门前扎有竹篱,篱边一片淡白菊花,开得茂盛无比,微苦的香气,随风一直扑入口鼻中来。
一个白发老者,身着麻衣,腰间胡乱捆了条草绳,正在菊丛中低头锄草。脸色黎黑,皱纹纵横,手脚也颇为粗砺,想来当是大长老身边的老仆。
但即使这老者看上去简朴粗砺,但与这白菊、草庐、竹色、山峦相映,却是野趣盎然,生机勃勃。
董真不由得想起后世陶渊明的名句,喃喃道: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”
她声音颇低,那老者蓦的抬起头来,赞道:“好句!”
他有着一张典型的老农的脸,唯那一双眼睛,如泉水般清亮,又如白云般悠然。
陆焉并未松开扶着董真的手,只向那老者微微躬身,道:“拜见郅老。”
郅老?
董真眨了眨眼睛。
那老者却爽朗地笑起来:“老朽郅伯齐。”
董真忽然反应过来。
看陆焉方才行礼,分明执弟子礼。
若对方是老仆,即使年纪再大,也是奴子,绝不敢受此礼。
难道这郅伯齐,就是……
“堂堂大长老又亲自锄地?”
陆焉难得的竟带上了几分孩童气,瞪了郅伯齐一眼:
“派给您的僮仆呢?上次编竹篱闪了腰,床上躺了一月才好,如今又……”
一旁的董真却张大了嘴巴。
见惯了天师道人的出尘气质,别说陆焉了,这些时日见过不少道中弟子,在路上相遇时,无一不是垂首避让,但举止皆安详静美,白衣飘飘,当真就是世人心中所认为的道教仙人模样。
可是眼前这位大长老,分明就是个老农形象嘛……
“您的衣带呢?哪来的草绳?”
陆焉还是难得地在喋喋不休,带着嗔怪,却也听得出真真实实的心疼。
“昨天锄把松了,嘿嘿,就取了衣带绑好,结实。这草绳是我自己拧出来的,手艺还成、还成……”
郅伯齐嘿嘿的干笑声传来,伸手搔了搔头,董真清楚地看到,他的指尖满是泥土,肘处还沾了根草叶。
还真是跟心中所揣想的世外高人不一样。
素白手掌平平摊开,一枚指环放在掌心。
指环上镶一枚硕大的红宝石,此时那宝光盈盈,将那掌缘肌肤笼罩其中,映得几乎有些透明。
室内收拾得颇为整洁,地上铺有草席,细看却不是寻常芦草,而是一种名叫“银芦”的细草,编出的草席精致柔滑,隐约泛出银白色的光泽。
旁边放有一张矮几,原木质地,朴实无华。但那几上随意放着一只茶盏,却是螭龙纹双耳黄玉盏。
董真如今也算颇有见识了,只一看这玉盏,便知其价值足够买这草庐一两百间。
再看窗前垂下的帘子,看似素色无任何纹饰,却更令董真差点跳了起来:
回雪锦!
居然是回雪锦!
如今她自然知道,回雪锦和自己在后世所见到的流风回雪锦,其实是同一质地。但回雪锦当真素白如雪,而流风回雪锦,却是如同在一片雪野上,忽然有了飘逸而旋转的奇丽之色。这样的奇丽,大概就是流风二字的含义?
这样活生生的、鲜灵灵的、变化多端、气象万千的流风……
但即使是在这个时空里,董真尚未见到后世流风回雪锦那奇丽的颜色,也知道回雪锦的珍贵之处。
可是在这郅伯齐的草庐里,就随随便便挂了好几幅,在风中飘飘扬扬,只为了挡住窗外的阳光。
不!
其实连阳光也挡得不是那么严实罢,还不如葛布……
什么叫低调的奢华?
这位大长老还真是不一样。
仿佛故意要装出个暴发户的模样,又偏爱象老农一般粗糙朴实,但撇去这些浮现出来的表象再看,郅伯齐却又不象这两种人中的任何一种。
虽只见面片刻,他在董真心中的形象,已是变了几变。明明他看上去很爽朗又俗气,没有任何世外高人的架子。
但她自认为一直是逻辑思维极强、极易抓住重点的人,却说不出郅伯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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